当地时间8月26日,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机场外发生爆炸,造成多人死伤。图为两名男孩在医院外哭泣。 (图片来源:人民视觉)
中国纪检监察报记者 柴雅欣
在阿富汗喀布尔机场,美国及其盟友的大规模人员撤离行动还在继续,动荡、混乱、绝望充斥其间。8月26日,极端组织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(isis-k)在机场附近实施自杀式炸弹袭击,死伤惨重。
当地时间8月27日,美国军方发布声明称,对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的一名成员实施了无人机袭击,“初步迹象显示,我们已将目标击毙。”
从2001年10月美国发动阿富汗“反恐”战争,到今年8月美军匆忙撤离阿富汗,20年过去了,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数量不减反增,从个位数激增到如今的20多个。
冲突、战乱、恐袭,阿富汗民众深受其害,背后是谁酿下苦果?停战、撤军、重建,阿富汗局势突变,和平前景是否可期?记者就此专访了浙江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刘国柱、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马晓霖。
喀布尔机场成为阿富汗各方势力角力场,“伊斯兰国”乘虚而入发动恐袭
记者:喀布尔机场爆炸导致约170人死亡,1300多人受伤。阿富汗塔利班8月15日进入并控制喀布尔,美国及其盟国组织各自人员从喀布尔机场撤离,自此以后,喀布尔机场变成了不安之地,原因是什么?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此时发动恐怖袭击,目的何在?
刘国柱:喀布尔机场附近混乱、危险,主要原因之一是这里成为阿富汗境内各方势力的角力场,任何一个小骚乱都具有轰动效应,恐怖袭击更是如此。这也是阿富汗境内恐怖势力博得世人关注的最佳时机。“伊斯兰国”制造此次袭击,一方面是为了打击美军和塔利班,另一方面也是借机制造混乱,壮大自身声势。
这也说明了今天阿富汗国内安全局势的现状:美国为首的联军正在撤退、原阿富汗政府军及其他部队溃散。塔利班虽然进入喀布尔,但尚未实现对阿富汗社会的有效管理,给恐怖组织提供了更大的活动空间。在塔利班已经发出恐怖袭击预警的情况下,在喀布尔机场附近还是发生了恐怖袭击,就很能说明问题。
马晓霖: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主要在阿富汗东部和巴基斯坦北部活动。呼罗珊是一个历史地名,其范围大致涵盖现今的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伊朗和中亚部分地区。
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与塔利班彼此对立已久,早已成为死对头。“伊斯兰国”认为塔利班不够极端,还与敌人进行和平谈判,是“圣战”的“叛徒”。它还不断吸纳原塔利班成员进入,侵蚀塔利班的地盘。
“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”近年来制造了很多起血腥攻击,犯案地点包括清真寺、公共广场甚至医院。根据2020年7月的一份联合国报告,尽管“伊斯兰国”在阿富汗不断遭打击而实力大降,但仍有能力在阿境内各地发动攻击。
“伊斯兰国”唯恐喀布尔不乱。挑动美塔对立,制造恐慌,重新引发战乱,趁乱打自己的江山,拖美国深陷战争泥潭,这是“伊斯兰国”既定战略和惯常策略;自杀爆炸、连环袭击,也是他们典型的袭击方式。塔利班向国际社会承诺将与所有恐怖组织划清界限,也急需建立稳定而安全的内部环境,因此,“伊斯兰国”面临被塔利班主导的政权赶走或消灭的结局,自然“坐不住”了。
由于担心遭遇恐袭,美国拜登政府决定不顾一切提前完成撤军,将原定的9月11日最后期限提前至8月31日。时间的压缩,打乱了原本潦草的计划和凌乱的节奏,进一步增加了喀布尔机场运能压力。此后,拜登政府又提出延缓撤军但被塔利班拒绝,而这种反复无常又带来更多混乱和恐慌,使各方注意力聚焦于美塔最后博弈,机场安全措施形同虚设,给恐袭提供了可乘之机。
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20年,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数量不减反增
记者:美国20年前以“反恐”为由发动阿富汗战争,宣称要铲除恐怖主义并帮助阿富汗人民重建生活。美国当年为何要发动阿富汗战争?20年的战争,在阿富汗留下了什么?
刘国柱: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,出于两个战略目标:一方面,“9·11”事件发生后,美国情报称本·拉登隐匿在阿富汗,美国将打击矛头对准了以本·拉登为首的“基地组织”,在要求当时的塔利班政权交出本·拉登未果的情况下,美国发动了阿富汗战争,因此反恐是直接动机;另一方面,美国希望重塑阿富汗政局,并通过美国式“民主制度”来改造阿富汗和中东地区,认为这样可以彻底改变阿富汗和中东地区成为极端主义、恐怖主义策源地的现状。
美国利用阿富汗境内反塔利班势力“北方联盟”,迅速击溃了塔利班武装,扶植了新政权。但塔利班并未溃散,而是化整为零,分散到阿富汗的农村地区和与巴基斯坦交界处,继续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和阿富汗政府军抗衡。
这场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20年,长期战乱造成阿富汗基础设施建设落后、国家重建进展缓慢、民生凋敝、民众缺乏安全感,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。此外,塔利班与联军及政府军的对抗,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和其他武装派别的冲突,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在军事行动中的误炸、误伤甚至针对平民的暴行层出不穷,造成阿富汗境内各种矛盾日趋复杂,也留下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。
记者:美国驻军20年,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不减反增,从个位数增加到如今20多个。据统计,2001年,阿富汗发生20起恐怖袭击,死亡177人;2020年,阿富汗发生2373起恐怖袭击,是恐怖袭击最多的国家,死亡人数高达6617人。目前阿富汗境内的恐怖主义威胁严峻程度如何?阿富汗的恐怖组织为何越来越多?
刘国柱:目前,阿富汗境内恐怖主义威胁可能处于近20年最严峻的关头。一方面,美军、美在阿人员尚未完全撤离,如果有机会,将外部势力作为主要攻击目标的“伊斯兰国”等恐怖势力肯定会有所行动;另一方面,喀布尔机场附近是阿富汗境内多种势力的交会区,容易找到安全漏洞实施恐怖活动。
塔利班虽然控制了包括喀布尔在内的阿富汗大部分地区,但不少地区和领域存在“管理真空”。这为恐怖组织发动恐怖袭击提供了便利条件。
战乱、动荡地区往往是恐怖组织和极端势力生存的温床,外部势力的存在、民众对国家治理失败的不满,为包括恐怖组织在内的极端势力提供了可加利用的民意基础。再加上某些国家势力的介入,使得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越来越多。
反恐是阿富汗走向和平的必经之路,反恐阵营和恐怖主义阵营之间没有灰色地带
记者:阿富汗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。阿富汗塔利班明确承诺,将忘掉过去并集中精力重建国家。反恐是不是当前阿富汗走向和平最迫切的任务之一?
马晓霖:原本三场战争叠加的阿富汗,在内战基本结束、外军完全撤离后,反恐战争还将继续。国际舆论基于历史记忆,大都质疑塔利班的反恐意愿,更质疑它的反恐能力。能否在阿富汗不再和恐怖势力为伍,既是考验塔利班能否改弦更张、融入国际社会的试金石,也将关乎阿富汗能否实现真正和平与建设,关乎中亚稳定与安全,关乎世界反恐大业能否巩固既有成果。
接过国家政权的塔利班,如果希望在国际社会中争取合法地位,就必须遵守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,必须在反恐阵营和恐怖主义阵营之间做选择,而在这其中是没有灰色地带的。从去年与美国签署停火撤军协议,到今年其领导人四处出访和表态,与恐怖主义彻底绝交已成为塔利班“浪子回头”的先决条件。从维护政权和社会稳定,统一国土、主权和治权的角度看,塔利班的反恐趋势和意愿是有的,问题在于其是否有足够的反恐能力,以及国际社会是否有强烈意愿推动与塔利班建立新的反恐统一战线,而这又取决于塔利班能否建立稳定和包容性政府,是否参照国际标准保证基本人权。
喀布尔机场恐袭再次表明,美国匆忙抛弃的阿富汗前途未卜、重建艰难。对美国及其盟友来说,这场让其蒙受重大损失和耻辱的袭击也再次提醒,发轫于中东中亚的恐怖主义,是最棘手、最危险的敌人。
美国打着民主、人权旗号对他国进行军事干预,恶果却由无辜民众承担
记者:阿富汗如今的混乱局面,与美国仓促宣布从阿富汗撤军密切相关。美国撤军为何如此仓皇?这给当地局势带来了怎样的影响?
刘国柱:阿富汗今天的动荡局面由多方面因素造成,最近局势发展则与美国仓促撤军有直接关系。从阿富汗撤军是特朗普时期美国与塔利班达成的协议,美国朝野有共识,但如何撤军才是考验美国外交和国安团队能力的试金石:撤离活动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、详细的行动方案,还要有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各种预案。今天阿富汗的局势表明,美国战略判断失误、安排混乱不堪。可以说,美国的仓促离场是其不负责的表现,也是美国对阿富汗政策失败的结果。
记者:美国打着民主、人权旗号对主权国家进行军事干涉,将自身模式强加给历史文化及国情截然不同的国家,给当地人民带去灾难。过去几十年里,阿富汗是唯一“受害者”吗?美国为何如此热衷干涉其他国家内政?
刘国柱:自冷战结束后,美国越来越多地打着民主、人权旗号对一些国家进行军事干预,以军事手段推行美国的价值观念和社会制度。阿富汗并不是个例,仅在中东地区就有伊拉克、利比亚和叙利亚,这些国家支离破碎,民众备受其苦。
美国仰仗强大的军事实力,习惯于靠硬实力去打碎一个“旧世界”,但不善于建立一个“新世界”。美国不了解这些国家的文化、民族习性、宗教、社会观念与社会结构,不顾真正的国情,而是简单地将美国国内治理体系“嫁接”到目标国家,这意味着美国给了这些国家美国所崇尚的东西,而非这些国家真正需要的,这也决定了美国的所作所为注定徒劳,而产生的恶果却要这些国家的无辜民众来承担。
推动美国在海外不断发动军事行动,也是美国国内“军工复合体”的图谋。国防承包商、五角大楼、行政部门和一些立法机构、相关智库等,这些机构不断地渲染和制造威胁、策动战争和军事行动,从中获取各自所需利益。
美式民主败走阿富汗说明:国家发展必须根据本国国情,循序渐进走出一条本国特色的发展道路
记者:驻阿富汗美军上演“西贡式”仓皇撤离一幕,为长达20年的军事存在画上了句号。历史的相似是偶然吗?美式民主败走阿富汗说明了什么?
刘国柱:一个多月前,美国总统拜登对媒体记者信誓旦旦地说:“不会出现你看到有人从大使馆的屋顶上被撤离的情况”。但历史总是具有惊人相似的一幕,从大使馆屋顶离开的“西贡式”撤退在喀布尔重演。这起码说明三个问题:第一,以军事手段去改造一个国家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,美国强大的军事能力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政权,但国家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,是美国军事能力所无法实现的;第二,每一个国家都有各自国家的国情,国家发展必须根据本国国情,循序渐进走出一条本国特色的发展道路,任何一种发展模式都难以被成功“嫁接”到其他国家;第三,军事干预不仅不是万能的,更不应该是解决国际问题的主要手段。美国如果不能学会尊重其他国家、尊重其他国家人民的选择,还会出现更多的“西贡式”撤退。